1946年，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施剑翘来到了以温柔恬静而著称的古城江苏苏州，年过40岁的她选择这里作为寓居之地，开启了一段不同于以往的人生轨迹。

十年卧薪尝胆 一朝为父报仇

此前，施剑翘的名字与孝女、侠女、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等称谓相连。那时候，几乎人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施剑翘十年卧薪尝胆、一朝为父报仇的传奇事迹。

施剑翘，生于1905年，本名施谷兰，原籍安徽桐城，生于山东济南。她的生父施从云是辛亥革命烈士，中华民国建立后不久，就被临时政府追赠为陆军大将军。施谷兰从小过继给伯父施从滨，施从滨对她视如己出，教她古文诗词，让她受到良好的教育。施谷兰18岁时毕业于天津师范学校，然而不久，她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1925年，时任奉系第二军军长的施从滨奉命与直系军阀孙传芳作战时被俘。1926年初，他被残忍杀害，暴尸悬头3日。施谷兰愤恨难忍，立志报仇。后来她取意自己的诗句“翘首望明月，拔剑问青天”，改名施剑翘，寻找复仇机会。1935年11月13日，她在天津居士林将孙传芳击毙，大仇得报。事后，施剑翘散发《告国人书》，从容自首。她在法庭上的慷慨陈词赢得全国各界的同情，人们纷纷为她声援呼吁，包括冯玉祥、于右任、李烈钧等军政要人也向当局施压，最终她在入狱数月后得到特赦。

快意恩仇的前尘往事已然远去，1946年，蜕去锋利外壳的施剑翘，内心深处更多的是对人生的思考与反省。

创办从云小学 奔波筹集经费

施剑翘在从云小学

七七事变后，施剑翘积极参与抗战工作，出任妇女救国团体领导、湖南抗战后援总会慰劳组主任等职，不辞辛苦慰劳前线战士，带头募集到3架飞机。她在湖南遇到徐特立、邓颖超等人，受他们影响，她的思想开始倾向中国共产党。抗战胜利后，施剑翘在慎重考虑今后的道路时，想起邓颖超和史良在湖北汉口开办“战时儿童保育会”的情形，又目睹至今仍有无数儿童流离失所，便决心也要为失学儿童建立一所学校。有了这个目标，施剑翘开始奔走游说，宣传她要创办义学的心愿，由于她声名显赫，受到不少名人高士的支持，苏州各界更是纷纷慷慨解囊相助。一些学校团体还邀请她前去演讲，有学生回忆当时情景，称她“双目炯炯有神，充满着豪爽之气”。

1946年春，安徽旅苏同乡会向施剑翘递出橄榄枝，义学校址很快选在苏州南显子巷的安徽会馆。为了纪念她的亲生父亲施从云，她将学校取名为“从云”。私立从云小学于1946年秋正式成立。施剑翘自任校长，并邀请冯玉祥担任学校董事长、宋庆龄担任名誉董事长。冯玉祥对她的教育事业十分支持，把著名教育家陶行知介绍给她。陶行知又举荐了中共地下党员孔令宗协助施剑翘办学。从云小学招收的学生除了部分孤儿和流浪儿，其余多为贫寒子弟。田汉还为从云小学写了校歌，歌词中唱道：“别嫌我们穷，翻身的穷人终能担当天下……”学校实行学生免费入学、师生平等有爱的办学原则，学生很快从最初的70多人发展到400多人。

因为招收的几乎都是穷苦孩子，不交学费，所以从云小学要维持下去必须解决办学经费问题。施剑翘一面省吃俭用，自己粗衣淡饭、常年吃素，连牙膏都舍不得买，只用牙粉漱口；一面四处奔波，募集资金，并从宋庆龄领导的战灾儿童义养会中国分会申请到津贴。有一次，她去北平找好友徐悲鸿组织一场书画家义捐会，其间，接到母亲病危的电报，以孝顺著称的施剑翘没有赶回去，但难忍悲伤扑倒在旅社的床上痛哭不已……在义捐会举行当日，施剑翘臂缠黑纱面容憔悴地出现在徐悲鸿家中，在场众画家无不动容。她将学校收到的各种捐款捐物、金条金器、名人字画，全部入账用于办学。虽然施剑翘是校长，但也从不搞特殊化。在苏州市档案馆保存的一份1948年《吴县私立从云学校三十七学年度第二学期教职员名册》中，可以看到她的工资和其他任课老师一样，都是每月2000元，这在物价飞涨的当时实属低薪。施剑翘的两个儿子在苏州中学读书，生活清苦，连和同学一起看戏的余钱都没有。

支持中共活动 掩护地下工作

在募集校资的过程中，施剑翘与周恩来、邓颖超多次接触。当她得知曾为国民党飞行员的刘善本，在蒋介石发动内战后驾机起义飞至延安，其在上海的家人因此受到严密监控，生活陷入困境时，便自告奋勇替中共地下党去给刘家人送钱。施剑翘凭借自己的人脉，坐着上海空军司令部的军车，来到被士兵严守的刘家，将金条、钞票偷偷交给刘善本的妻子和母亲。当时刘妻正怀着孕，施剑翘在她临产时，帮她安排住进虹口附近一家德国人开的医院，等孩子出生后，又带着住院费和生活费去看望。施剑翘凭着自己的机智、勇敢和仗义，完成了周恩来交给她的任务。

1948年《吴县私立从云学校三十七学年度

第二学期教职员名册》（部分）苏州市档案馆藏

施剑翘曾说，开办从云小学是为了掩护中共地下工作者。事实上，她的确一直与苏州中共地下党组织保持联系，并配合他们的工作。她掩护了中共苏州县委书记卜明、组织干部孔令宗，并将从云小学作为县委机关工作场所；学校有多名中共地下党员，如中共无锡县委委员陶掌珠、中共苏州工委委员马崇儒等人均在这里以教师身份活动。对于中共地下党在其学校内的活动，她当面保证：对内，不予过问；对外，全部负责，生死与共！1948年，“七君子”之一的史良推荐民盟成员金若年到从云小学任教导主任，并将学校作为民盟的地下活动据点，施剑翘欣然同意。在她的掩护下，金若年等人将秘密电台设于校内，在收听解放区电台的广播后，将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印在进步刊物《民工通讯》和《光明报》上，在苏州城散发。国民党当局多次到校搜查，施剑翘总是挺身而出与之周旋，并最终化险为夷。她还通过关系在苏州城防指挥部办到盖有关防大印的“学校重地，禁止驻军”牌子，挂在学校门口，确保全校师生安全。

1948年，施剑翘为从云小学学生参观致鸿生火柴厂的联系函。

1949年4月27日苏州解放，施剑翘与从云小学的师生们一起迎接人民解放军。这一年，施剑翘当选为苏州市妇女联合会副主席，出席了苏州首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接下来的两届苏州市人民代表会议，她都作为妇女界代表参加。施剑翘积极参与到防汛救灾、购买公债、捐献飞机大炮等运动中，为中国人民救济总会捐募寒衣时慷慨献出她的首饰，以及留作纪念的其父的一件皮袄。但施剑翘创办的从云小学却因为募集不到经费而难以为继。1952年，她辞去公职，将付诸心血的从云小学移交政府。积劳成疾的施剑翘被诊断出患有重症，手术后去五台山修行。1954年，在邓颖超的关怀下，她定居北京，在京期间，还担任北京市政协特邀委员。

施剑翘的一生，始终不改行侠仗义之风骨。1979年8月27日，施剑翘在北京溘然长逝，她的骨灰被家人带回苏州，安葬于灵岩山附近的公墓中。一代女侠，最终长眠于山温水软的烟雨江南。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2年8月5日 总第3866期 第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