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公柳”与左宗棠的生态情结
据天涯孽子《三湘人物逸事》载:左宗棠西征时,一运夫因天热口燥,偷拔农夫的一枚萝卜解渴,农夫与之争斗,攀马向左告状。左莞尔一笑,对农夫说:"汝为老二,应敬老大。区区一萝卜,不值争吵,老三为老大出钱还汝可也。”可知左宗棠行军作战,以运输为第一要务,特重视运夫,谓运夫为老大,百姓为老二,他自己为老三。左宗棠更重视筑路栽树。
左宗棠平定关陇,进而收复新疆,是从潼关西进的,愈往西战线愈长,军需品运输愈为困难。因此他花力气,令所部从潼关筑路,横穿陕甘,再分两路进入新疆。凡所需军火、军装、军饷大都来自东南,均经潼关西运。此路大抵沿元明清的驿道而筑,并令兵勇沿路植树,此即人们所说的"左公柳”。此为一艰巨工程。左宗棠书札说:
"兰州东路所种之树,密如木城,行列整齐。载活之树,皆在山坡高阜,须浇过三伏,乃免枯稿,又不能杂用苦水,用水更勤。”
植树后,左宗棠即令兵勇严加管护,故成活率颇高。光绪六年(1880),左从哈密东返北京,见"道旁所植榆柳,业已成林,自嘉峪关至省(兰州),除碱地砂碛外,拱把之树,接续不断。”(以上引文见《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24,奏稿卷57)左宗棠自幼在湘阴柳庄半耕半读,对农林园艺及生态平衡有一定的感性认识,既长又致力于杂学、地学、农学等经世致用之学,故西征时,参酌秦始皇筑驰道的规制,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汉书》卷51《贾山传》),因地制宜,沿驿道广植柳榆,加强管护,以收遮荫、防尘、护路、路标、绿化的综合效益。
左宗棠还对西北的生态环境非常关注。据 《甘宁青史略》卷22:"安定(今甘肃定西)早寒,草枯木凋,村农纵火,山谷皆红。左宗棠见之,问知县,以烧荒对。”左说明代鞑靼经常犯边,明军出塞纵火,使鞑靼无水草可恃,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现已承平,安能用此?"况冬令严寒,虫类蜷伏,任意焚烧,生机尽矣,是岂仁人君子所宜为?”遂自安定大营出示严禁烧荒,并通令陇东南暨宁夏所属一体遵行。放火烧荒,是古代刀耕火种畲田的陋习,通过焚烧草木植被,秧及飞虫鸟兽,无非获得一些草木灰作肥料而已,其代价是对生态环境的破坏,水土的流失。烧荒尤对干旱少雨的甘肃中部地区为害最烈。
左宗棠是农家出身,对躬耕陇亩的田园生活心向往之,追求"天人合一”的生活,自号"湘上农人”,流露出一种挥之不去的生态情结,故所到之处最爱栽树种菜植桑。同治十二年(1873),左宗棠整治陕甘总督后花园—节园(今兰州市委驻地),筑槎厅,题名"一系”,开畦种菜,杂植蓬韭、瓜瓠、萝卜、山药、冬寒菜之属,颇得故乡风味。他常常服短后衣,抢瓮灌畦,欣然自适。并题楹联曰:"闭门种菜,开阁延宾。”"八月槎横天上水;连畦菜长故园春。”(慕寿祺:《甘宁青史略正编》卷24)光绪六年(1880),左宗棠移节哈密大营,辟菜园20亩,种植诸瓜菜俱全,在戎马控惚之际,犹早晚步入菜园,督看浇灌,并使兵勇操演之余,耕种杂粮,不使游荡,(福克:《西行琐录》)实收赵充国屯田之效。光绪七年(1881),左宗棠赴南京出任两江总督,每晨必到督署花园,呼吸清新空气,观看园丁灌园、锄草。(张天锡:《春晖堂笔记》)左宗棠看到南京仪凤门一带,有一座光秃高山,询知叫狮子山,不由慨叹:"狮子无毛,何以壮观瞻?”即捐银百两,令随从选购松柏桑茶树苗,绿化了狮子山。又令随从踏看附近山头的土质,广植适宜树苗,还在城内空闲之地,遍植桑柏松杉数百万株,供百姓养蚕樵采。(左景伊:《左宗棠传》)
左宗棠为了增加甘肃农民的收入,积极倡导植桑养蚕。兰州原有桑树叶小葚多,经济效益不高。光绪初,左宗棠驻节肃州(今酒泉),令人从浙江购来桑苗数百万株,分发全省农民栽种,兰州始有大叶桑树。(张国常:《重修皋兰县志》)兰州一带,则令帮办甘肃、新疆善后的杨昌浚负责植桑工作,于是兵勇在莲花池(即小西湖,在今兰州陆军总院一带)、东教场(今兰州军区联勤部)、河边,乃至节园隙地植桑。(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这从杨昌浚于光绪七年所撰《小西湖记》中能得到印证:"光绪六年冬,余奉命来襄西事,就池侧隙地辟桑园二区,导民种桑。”至今兰州市委院内犹存一株高耸云天的桑树,或许为此次植桑的孑遗亦未可知。
中国的事多无连续性,其后果往往是人去政息。自光绪七年左宗棠移督两江后,有些无赖之徒,就开始盗伐"左公柳”。曾蒙左宗棠提携的杨昌浚继任陕甘总督后,饬令各地补植柳榆,严令兵勇加意巡守,"左公柳”一度得以繁盛。(《点石斋画报-甘棠遗泽》)但自杨去任后,封疆大吏多无暇顾及,以致"左公柳”愈来愈少。
光绪二十八年(1902),甘肃学政叶昌炽赴任兰州,路过陕西长武,在烈日中享受"左公柳”的荫凉时,发现"左公柳”居然为饥民剪伐过半,缺处己不胜烦热。(叶昌炽:《缘督庐日记钞》)1933年,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傅增湘游历陕西,亲见左公柳"今则旱槁之后,继以兵残,髡枝弱线,十里不逢一株。”不禁发出"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浩叹。傅增湘:《秦游日记》)是年末,《良友》画报总编辑梁得所率摄影旅行团,道出平凉东关,到白水一带,尚能见到"左公柳”,干粗两三围。(梁得所:《中原日记摘录》,见《良友》74期)1934年春,张恨水漫游西北,一入甘肃,只见沿路"左公柳”破伐殆尽,所余无多,均剥尽树皮,用以充饥了。这应是民国十八年甘肃大旱,引起大饥荒的结果。张在感伤之余,写了一首竹枝词:"大恩要谢左宗棠,种下垂杨绿两行。剥下树皮和草煮,又充饭菜又充汤。”(张晓水:《回忆父亲张恨水先生》,见1982年1期《新文学史料》)后经道路拓建伐树及盗伐,"左公柳”所剩无几。至1947年,安西县三道沟尚有老柳树10株,树上钉木牌,楷书"左文襄公手植”。(赵敦甫:《左宗棠杂事》)二十世纪80年代,平凉郊外公路旁还有"左公柳”,绵延数十里。至今酒泉公园还有4株"左公柳”。"左公柳”虽然己成凤毛麟角,但左公对生态环境的关注现己得到了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