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

社长家的土屋

一股陈年牛粪的气味

门框很旧，地很净

坑坑洼洼像军事地图

一把秃了头的笤帚

倚在门角

欣赏它的丘陵

八仙桌在墙边

倨傲地闪亮

映射那个年代

分田产的喧嚷

没上油漆的炕柜

兀自孤立

半新的花床单

屋内唯一的靓丽

粗大干裂的手，从腰间

取下老式的钥匙

抖索着伸向炕柜

咔嗒，锁的闷响

柜门，倾泻心血——

一捧核桃，还释放

暗绿的清香

几把花生果，犹自

泥巴点点

他在丘陵上挥掌

核桃一颗颗开裂　

吃吧，吃吧

像主人在大酒店

请客上座

山里人待客的礼数

已到极致

打工妹

穷怕了的大山高喊着——

我要富，于是

村长的手臂

一挥，苹果树绿了满坡

可这些年，植物像人一样

学会了谎言，承诺

压瘪了墙角的空果篮

父亲的水烟锅里

不再冒烟，却咕噜成

一声声哀叹

母亲把眼泪打点成

小小行囊

送你上路

一年二年三年

餐馆里

油污的喧嚣，伴你

逐渐长成

你被山风吹红的脸蛋

被城市的目光漂白

可那双手，依然空空

捧住母亲

沉甸甸的希望

发呆

此刻，爱的矢箭

（那是爱的矢箭吗）

不合时宜地射来

你单薄的身子

倾刻洞穿

霓虹灯眩目的光晕中

谁能把持自我？

灵魂和肉体绞合的吱吱声

变成甜蜜的歌

一个风雨的夜晚

歌声戛然而止

一具青春的躯体

在河里漂着

有人看见，浪花

为她洗净了身体

可她的脸上

却依然

泪花串串　

小店

紫红上衣和白门帘

交替地闪耀

炒锅的吱吱

响亮成好听的女音

食客从街道

飘向桌边

午间的阳光

想抚摸她的脸蛋

她脸色一变说，去——

一顶白凉帽摇摇曳曳

雾晨，没有光亮的时候

她就是朝阳

红红的，笃笃地

走过小石桥

走向小镇

把露珠看得嫉妒

山泉

山的眼睛

长在额头上

眼睛太高

便没有多少同情的泪

几百年才汇聚成

一弯小小的清亮

这小小的清亮呵

是山民

永恒的生命

一瓢瓢舀出的

是太阳，空气，麦子

是漫长黑夜里

一盏小小的油灯

油灯吱吱响着

山民，便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几百年如此……

几百年后还如此吗？

山村舞会

没有信奉

是灵魂王国寂灭

没有波澜

是情感世界枯涸

可谁能让

天永远阴雨绵绵

海永远水波恬恬

心永远处于涅磐？

人是泊在港湾的船

心是挂在船上的帆

有了风，船便启航

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

今晚，在扬起黄土的场院里

姑娘小伙们的舞步

踩碎了满地月光

月亮很圆

无数星星

从远处赶来助兴

而古老的大山

一言不发，乜斜着两眼

田间小歇

穿花格衫的姑娘

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款款地，把骄阳

放在一孔旧窑洞外面

一把缺了齿的塑料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