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档经眼录
清代吴可读奏折
闲暇之时,我常常爱逛兰州隍庙,在旧书滩前寻寻觅觅,徘徊流连,希翼能淘得一册夙所心仪的好书,过把淘书的瘾,追想一番前辈学人那种微妙的心绪:"夕阳将下,微颸吹衣,访得久觅方得之书,挟之而归,是人生一乐也。”(郑振铎语)甚而,还能意外地发现和觅得散落在民间的珍档。
兰州隍庙,坐落于繁华闹市,周围群楼环簇,商肆鳞集,深掩其间,自得风流。它原是祭神的所在,始建于北宋。一度香火鼎盛、殿堂巍峨,气象森严。1956年,改建为市"第一工人俱乐部”。时逢承平,如今已成广大市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每逢年节或周末,这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煞是好看:卖画的、刻章的、集币的、玩邮票的、赏黄河石的、淘旧书的,以及捏泥人的、雕葫芦的、剪影的……也不乏有贩卖赝品及兜售假货的,未免孱杂厕身其间,林林总总,令人眼花缭乱。
我时常在想,书籍、乃至档案文献的遭际存亡,不仅"同于云烟聚散”,而且更像一个人的命运,升沉利屯,臧否荣辱,俱有差别。最是那些历尽沧桑变幻和时间积淀,而流传于世的书籍珍档,有时流散街头,寂守冷摊,风吹日晒,尘封水渍,看了使人唏嘘不已,为之惋惜!
当然,我不是藏书家,没有前辈学人那种"狂胪文献过中年”的豪情,无力且无缘购得明清珍本乃至宋元佳椠,却对他们充满景慕钦佩之情,每为其爱护抢救典籍的精神所感染,"私念大劫之后,文献陵替,我辈苟不留意访求,将必有越俎代谋者。史在他邦,文归海外,奇耻大辱,百世莫涤。因复稍稍过市,”(同上)其痴怀若是。
淘书绝非易事。只有澄心静虑,耐得性子,辛勤访求,始能有得。几年功夫,我曾先后淘得不少称心惬意之书,其中有民国版本的《苏东坡、黄山谷尺牍合璧》、《写心集》、《写心二集》及《梅花草堂笔记》等。"一书之得,其中甘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同上)自不可与外人道也。殊不知,最是那些具有独特价值的书籍,往往如藏在深闺里的美人,开在空谷中的幽兰,在不经意处默默地吐着馥郁的清香,等你慧眼相识!所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书”却在灯火阑珊处。
有时,旧书摊上也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一天,我正在隍庙转悠,偶然一瞥间竟发现旧书丛里摞着厚厚的一叠东西,待蹲下细瞧,不禁一怔,这不是民国旧档案吗?内容多系甘肃河西及其他地区的水利资源勘察设计文件,共达87 份,比较系统完整,计有工程意见书、计划书、勘察报告、概要、章程等,如:甘肃河西水利工程总队编制的《安西疏勒河中游截引地下水工程计划书》、《开发甘肃河西农田水利三十二年度工作计划书》,它们为何流散于此?摊主小曹,一位朴实且精干的陇东人(约30多岁,我常风趣地呼他"曹老板”)主动介绍说,它们是一位老者甩卖给他的。因为职业的关系,我试着说:"曹老板,将这些档案让给档案馆吧!”不知是碍于熟人的情面,抑或别的原因,他未加犹豫,爽快地答应出让。最终,这批档案被收集进馆,有了其充分发挥作用的场所。
又有一次,我在坐落于兰州雁滩古玩城里也看到了散落民间的档案。这是一间不大的店面,玻璃柜里陈列着一些图书资料、照片影集、证章实物等,如《中苏友谊在甘肃》画册,1955年的兰州市工商业联合会会员证、民国三十八年(1949)的国立兰州大学"在校证明书”,以及结婚证、中国人民志愿军胸章……诸如此类。其中,最吸引我的却是摆放在里面的一页"文革”时期的旧档案。
此页档案,32开,系由"甘肃省革命委员会用笺”制作而成,带有那个特殊时代的鲜明烙印,文头套印毛泽东语录:"要斗私,批修。”正文内容是, "公安部:你处监护的曾扩情,1948年在兰州任敌八战区政治部主任期间和我省xxx有密切关系,为查清xxx的特嫌问题,能否准予我们审讯为盼”。落款:"甘肃省革命委员会一九六九年五月十二日。”文件的左下方有当时甘肃省革委会负责人"冼恒汉”、 "胡继宗”的亲笔签字,时间是"五月十八日。”文件并盖有省革委会的图章。文中的人物之一"xxx”原是甘肃工委委员,是"红旗党”案件的主要成员之一。早在1943年3月之后,康生曾别有用心地发动"抢救失足者”运动,把甘肃地下党诬陷为"红旗党”,主要负责人和在边区的原地下党员几乎全部被关押审查,"致使刚刚建立起来的中共甘宁工委完全瘫痪。原甘工委党员陆云龙、陈睿、于千、丛德滋被迫害致死。”(《中国共产党甘肃大事记》,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一页历史档案,见证了一个人政治命运之升沉荣辱,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时代的风风雨雨。
话归正题,我想说的一个意思是,这些散落在民间的档案与档案馆馆藏,说大一点,即与整个国家档案馆馆藏的相互关系。实际上,过去由于政治运动等种种原因,不少档案甚至一些相当重要的档案,有特殊价值和作用的档案原件,流散在社会上和私人之手,有的已可能化为乌有,有的幸好保存了下来,如上述之例。随着文物市场的逐步放开,这些档案一旦浮出市面,就成为收藏者搜寻的目标和囊中之物,关键是看你是否具有识宝的慧眼。
换一个角度看,这些散落于民间的零档片纸,在某种意义上未尝不是整个国家档案的有机组成部分,有的甚至能够填补档案馆馆藏内容上的某个环节或空白。总之,不可等闲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