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乡到异乡，前方的路到底有多遥远？

从朝鲜到中国，未来的日子究竟会怎样？

这是517名朝鲜战争孤儿一路上在心底思虑最多的两个问题。从朝鲜平壤出发辗转到新义州再奔向中国安东（今丹东），几百公里的路途本不遥远，却因战火的阻挠变得漫长。载着老师和孩子们的10辆汽车在颠簸和雨水中缓慢前行，他们不得已蜷缩在没有帆布篷的军车上彼此相拥取暖。命运自此将何去何从？

战争孤儿初到辽阳

时间回到1952年的秋天，抗美援朝战争已持续两年。此间，朝鲜硝烟弥漫，战火不断，大批儿童沦为孤儿。为了拯救这些孩子，中国政府毅然接受了朝鲜政府提出的请求，帮助抚养战争孤儿。同年10月，辽东省内辽阳、营口等地陆续收到了收留和安置朝鲜战争孤儿的任务。

10月19日清晨，准备安置到辽阳的517名朝鲜战争孤儿终于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安东是他们到达中国后的第一站。饭后，大家去浴池洗了澡，再换上崭新的内衣、外套和鞋袜，历经了5个日夜的风餐露宿，他们总算逃离战火暂时安顿下来。饱经饥寒的师生们从里暖到外，战争引发的恐惧也消退了大半。一踏上开往辽阳的列车，孩子们纷纷用朝鲜语或者中国话喊出自己的心声，语言虽有差别心意却是相同：“康桑米达（感谢）！”

19日入夜，列车平安驶入辽阳站。此前，辽阳已经按照辽东省的指示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辽阳市政府民政科全权负责朝鲜战争孤儿在辽阳期间吃、住、学、娱的场所需求；辽阳市建筑公司负责学校的改扩建工程，教室、办公室、宿舍、食堂、俱乐部均按照实际需求认真设计，昼夜赶工。辽阳力求“全力做好朝鲜孤儿的安置和接待工作，中国是接收朝鲜孤儿最多的国家”，“发扬国际主义精神，千方百计把朝鲜孤儿接待好、安排好”。

19日当晚，孩子们住进宿舍后很快进入梦乡。但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却依旧在忙碌着：有去宿舍查房的，看见孩子蹬开被子就轻轻盖好；有进厨房帮忙的，和炊事员一起精心准备第二天的食材。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让朝鲜的孩子们感受家一样的温暖，不能让他们在辽阳受半点委屈！

辽阳还专门为朝鲜战争孤儿成立了朝鲜初级学院。学院共有517名学生，其中男生121名，女生396名，设有13个班级；教职员工共有61人，其中随孩子们来到辽阳的朝鲜教师有20人，相关部门还安排了保育员、炊事员、理发员、洗衣员、缝纫工，几乎把孩子们学习和生活的所有细节都考虑进去了。

各界关怀爱心汇聚

很快，朝鲜战争孤儿来到辽阳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市各行各业纷纷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表达欢迎之情：最早得到消息的是辽阳纺织厂的工人们，他们派代表给孩子们送去饼干、糖果，还附上了一封封热情洋溢的慰问信；教育系统的同志们送来了大量的教学用品，其中包括当时非常珍贵的化学实验仪器和物理实验仪器；市立医院到学校为孩子们检查身体，诊治疾病，并在医院专门设立了朝鲜战争孤儿病房；百货公司、供销社派出联络员，上门了解师生们的采购需求并主动送货到校；学校所在地干警、周边居民住户一起联手加强巡逻，全方位保障孩子们的安全……短短几周之内，来自朝鲜的师生们强烈感受到辽阳人民的关心与呵护，这份情感跨越了国界和语言直抵人心。

虽然年轻的共和国百业待兴，百姓生活也并不宽裕，但国家还是每年拨专款保障朝鲜战争孤儿在华的学习和生活。辽阳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每月都去学校看望孩子们，定期召开师生座谈会，了解学校的实际需求，帮助解决遇到的难题。辽阳市政府每月为每名孤儿准备45斤粮食，学校食堂实行营养配餐，保证孩子们每天都能吃上大米、白面，每两天供应一次水果、糖果和糕点。针对在体检中发现的心脏病、肝病和肺病患儿，医护人员均采取了相应的诊疗措施。当发现大多数孤儿在朝鲜期间因颠沛流离、卫生条件差普遍患有疥疮时，市立医院为每个班级买来大的地缸，医生每天为孩子们配好药浴的药水，坚持每天进行泡浴和衣物消毒。半年之后，折磨孩子们多年的疥疮顽疾基本痊愈。以前面黄肌瘦、体弱多病的孩子，在辽阳慢慢恢复了健康和神采。

1956年9月，辽宁省（1954年，撤销辽东省、辽西省，合并成立辽宁省）民政厅下发了《关于协助朝鲜孤儿学院进行职业教育的通知》，将省内具有实习基础的辽阳、营口、兴城、铁岭、锦西的学院升级为初级技术学院，准备将孩子们安排到各自学院附近的厂矿、农场等生产单位实习，接受纺织工业、化学机械和农业生产等技能教育。1957年2月，第一批朝鲜战争孤儿开始正式接受职业教育，按照辽阳市政府的安排，辽阳纺织厂肩负起这项光荣的任务，他们不但选派厂里最优秀的师傅传、帮、带这些朝鲜徒弟，还设立了实习工厂。辽阳造纸机械厂和辽阳锻压机床厂也闻讯加入，主动送来部分机床设备，耐心传授孩子们车工、钳工技术。从专业理论到实际操作，从安全生产到质控检验，师傅教得用心，手把手把知识传授给这些朝鲜孩子；徒弟学得专心，很快掌握了生产技术，经过实习和培训，他们的实操水平稳步提升，基本达到二级工、三级工的技术水平。

1956年9月21日，辽阳纺织厂为联系有关朝鲜实习生问题给辽阳市人民委员会开具的介绍信。

在辽阳这5年多的时间里，来自朝鲜的孩子们课余生活同样丰富多彩。每逢节假日，中朝小朋友一起唱歌、跳舞，增进友谊共同进步。美丽的白塔公园、秀美的太子河畔都留下了孩子们活泼可爱的身影。辽阳的新剧场刚一建成，首演就安排了朝鲜的传统剧目《春香传》，让孩子们在中国同样能接受朝鲜文化的浸润。1957年春节，中共中央慰问团来到辽阳，还专门为这些孩子送来衣物、文具等慰问品。此时，孩子们已经能用流利的汉语表达谢意。

时光不语情谊绵长

时光的列车从不曾为谁停下。从1957年4月至1958年6月，在辽阳学习生活的朝鲜战争孤儿分批陆续归国，但他们已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临行前，孩子们与学校老师、厂里师傅一一话别，有时甚至长谈至深夜。在车间，他们把机床擦了又擦；在教室，他们把地拖了又拖；他们深深依恋着这片舒慰身心的绿洲，因为这里是他们告别战争伤痛的地方，更是他们重新开始生活、努力成长的地方！

1958年6月9日，辽阳纺织厂欢送朝鲜实习生结业留影。

回到朝鲜后，孩子们纷纷寄来了深情满满的信笺：

“回国后我们在维尼纶厂当上了工人，我们在辽阳学的技术派上了用场……”

“感谢中国政府，感谢辽阳人民，感谢中国师傅……”

文中所示档案为辽宁省辽阳市档案馆藏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3年11月3日 总第4055期 第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