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19日，赵良璋临刑前写给难友朱铁华等人的绝笔信。

 雨花台烈士纪念馆藏

在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珍藏的国家一级文物中，有一封特殊的信件，信纸上方印有“国防部中央军人监狱用笺”的字样，这便是“北平五烈士”之一赵良璋牺牲前留给战友的绝笔信。在信中，这位年仅27岁的空军飞行员、我党的地下情报员用寥寥数语，无声地诉说了对理想的追寻和对信仰的坚守。

舍弃青云荣禄 投身隐蔽洪流

赵良璋

1921年，赵良璋出生于江苏六合。虽然家境贫寒，但他聪颖好学，展露出过人的学习天赋，对音乐也有着浓厚的兴趣。全面抗战爆发后，南京沦陷的惨痛现实和日寇侵略的滔天罪行，深深刺痛了这位爱国青年的心。怀着救国的理想，1938年，他辗转流亡至长沙，报考了新成立的国民党空军军士学校，并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各项考核，于1939年进入该校学习。空军军士学校每期招收800名学员，到毕业时只剩下100人左右，而学员要经过400次左右的飞行起落，200个小时左右的飞行训练，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1941年底，训练刻苦的赵良璋顺利完成学业，毕业后被分配至国民党空军第十一大队，成为一名飞行员。

当时，外界常对飞行员冠以“天之骄子”的美誉，对于赵良璋来说，“光明的前途”似乎触手可及。然而，深入军营后，国民党空军内部以权谋私、消极抗日的风气，让他倍感失望与苦闷。他不愿同流合污，又不甘报国无门，训练之余，唯有将满腔的爱国热情与忧愤寄托于音乐创作。他以“野雪”为笔名，在当时颇具影响力的《新音乐》等刊物上，发表了《假如我为了真理而牺牲》《游击队进行曲》等多首抗战歌曲。这些歌曲旋律激昂，歌词充满力量，迅速在西南大后方流传开来，鼓舞了无数同胞的抗日斗志。其中，“假如我为了真理而牺牲，我燃烧不灭的心，会不朽地欢欣”的歌词，仿佛预示了他未来的人生轨迹。

赵良璋担任飞行员时留影

赵良璋不断寻求真正的救国之路，他通过阅读《新华日报》等进步书报，与军校中思想进步的同学如朱铁华、朱璧谱、薛介民（为赵良璋创作的多首歌曲作词，笔名“海燕”）等人交流，尤其是了解皖南事变背后国民党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真相后，越发加深了对国民党反动本质的认识，明白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1945年夏，抗战胜利在即，国民党却准备发动内战。赵良璋计划离开国民党空军，前往延安。他借口探友，秘密从成都抵达重庆，几经周折联系上了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他的国民党空军飞行员身份引起了中共南方局的高度重视。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军事组组长薛子正与赵良璋进行了谈话，对赵良璋的进步思想表示了肯定，但鉴于成都空军还没有中共地下党组织，建议赵良璋最好仍返成都，回空军潜伏，为中国共产党工作，以便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个建议虽然打乱了赵良璋的计划，返回国民党空军部队潜伏更是危险重重，但他还是愉快地服从了指示。回去前，他写了一份2万字左右的《国民党空军概况》，使我党了解了国民党空军的情况。这不仅是他献给中共党组织的第一份沉甸甸的“见面礼”，也标志着他从一名爱国青年，转变为一名潜伏在敌人心脏的地下工作者。

1946年6月，全面内战爆发。同年冬天，赵良璋与中共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在党的领导下，持续开展情报工作。1947年7月，他随部队调往北平，任空军第二军区司令部总务科参谋。为了便于获取情报，他设法调入战斗情报科任参谋，此后，新编写的密码等都是他一个人送往南京国民党空军总部。他搜集了大量极具价值的情报，利用同事休息、跳舞、赌博的时间抄写，通过出差的机会秘密转交中共地下党组织，其间，从未露出丝毫破绽。据战友回忆，当时国民党空军的编制序列、飞机型号与数量、部队驻地、人事动态，乃至兵力部署图、敌我态势图等核心机密，都被他巧妙地获取并及时传递给中共党组织。许多时候，甚至国民党空军总部还没收到情报，延安方面就已经了解信息。这些情报为解放战争，特别是华北战场的军事决策提供了关键支撑。

囹圄淬炼成长 绝笔抒发壮志

在解放战争进入我军由守转攻之际，中共中央情报系统遭遇了一次重大破坏：1947年9月23日，中共北平秘密电台被国民党特务发现，因台长李政宣叛变后，在特务的指挥下，仍沿用原秘密电台与外界保持联系，更为严重的是此后整整5天，中共北方情报系统都没有发觉异常。29日，中共北方情报系统负责人被捕，整个北方情报系统面临被吞噬的风险。此时在南京出差的赵良璋已听到风声，他想起不久前为好友朱铁华、冉瑞甫等人向中共党组织递交的介绍信很可能已被截获。为了不连累同志，在销毁手头的文件后，他决定留在原地。10月，正在南京收集情报的赵良璋不幸被捕。

面对敌人的轮番审讯和酷刑折磨，赵良璋毫不畏惧，坚贞不屈。据一同被捕的战友朱铁华回忆，最初，敌人未掌握确凿证据，就对赵良璋进行疲劳审讯，曾3天3夜不让他合眼，但他始终只字未吐。直到叛徒告密，敌人向赵良璋出示有“野雪”签名的情报地图，他才坦然承认身份。为了掩护其他同志，赵良璋主动将所有“罪名”揽于一身，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最终成功让包括朱铁华在内的几位战友得以出狱。

1948年5月，国民党保密局决定将赵良璋押往当时关押政治犯最大的集中营——南京国民党中央军人监狱，与此同时，保密局特务专程从北平押至南京的几位中共地下党员——国民党保定绥靖公署作战处少将处长谢士炎、军法处少将副处长丁行、少校参谋朱建国和孔繁蕤（ruí）也被转移至此。在阴暗潮湿、恐怖压抑的牢房里，性格开朗的赵良璋不仅没有消沉，反而成为难友们的精神支柱。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组织大家学习、做游戏，教大家唱他在狱中创作的《囚徒之歌》：“火山终有熄灭日，黎明之前必黑暗……囚徒要解放，时候一到起来反抗，打破了牢笼奔他方！”昂扬的歌声驱散了牢狱的阴霾，点燃了难友们斗争的希望。他和难友们通过包裹物品的旧报纸上敌人吹嘘的“捷报”，敏锐地分析出解放军战线不断南进的胜利消息，并为此欢欣鼓舞。他的乐观、坚强和友爱，深深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同年秋，辽沈战场上国民党军节节败退，蒋介石认为潜伏在国民党军中的中共地下党起到了不容小觑的作用，于是恼羞成怒，旧案重提，再次追究搁置了一年多的北平电台案，并下达了处决令。10月19日清晨，最后的时刻来临。赵良璋微笑着向众人挥手告别，迈着坚定的步伐，与谢士炎、丁行、朱建国、孔繁蕤一同走向刑场。敌人喝令他们跪下，赵良璋大声说道：“我们不能跪！我们凭什么跪！我们是至死不屈的！”直到枪声响起，他们始终站得笔直……

3天后，仍在狱中的朱铁华收到了监狱方面转交的一封信。信封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铁华、璧谱、瑞甫：

人生无不散的筵席。我大去之后，平仲方面最好是改嫁，在监的东西完全由你们收下。

在马法官问真处，有我51派克金笔壹支、手表一支，可要回来也可做个纪念。

我是带着勇敢与信心就义的。我虽倒了，但顽强的性格仍使我精神永不灭亡。这里请你们放心。

我已有一信给平仲，一切都拜托你们了。

拥抱你。

                                                                  良璋绝笔

                                                                  十、十九

这封赵良璋写于生命最后时刻的绝笔信，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友情的珍视，对妻子的牵挂，对信仰的坚守，对牺牲的坦然。从驰骋天际的爱国青年，到潜伏敌营的地下尖兵，再到身陷囹圄的不屈斗士，他始终以勇敢和信心面对一切挑战与危难。“我是带着勇敢与信心就义的。我虽倒了，但顽强的性格仍使我精神永不灭亡。”这句话成为他短暂一生的真实写照。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5年5月16日 总第4289期 第二版